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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一年的1月13号,蒋经国过世的日子,来聊聊那些对台湾人来说印象深刻的往事吧!

 

 

 

1978年,第二个“蒋总统”毫无悬念地继任,号称小蒋。对于台湾百姓来说,他比较像个人。在老蒋传位给小蒋间,由严家淦继任总统,严家淦就像质量好的冷气机一样“安静不出声”,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只是个过渡而已,终究要传给蒋经国的。事实上在这段时期,真正管事的也是蒋经国,严家淦只是“Yes Man”而已。

 

1978年第6任“总统”选举之前,“谦冲为怀”的严家淦表示不竞选连任,向国民党中常会建议提名蒋经国为总统候选人。蒋经国“当仁不让”,经过国民大会选为总统。新的“蒋总统”一出来,以前的老“蒋总统”就被官方称为“先总统蒋公”。在政治标语方面,过去的“蒋总统万岁”没有继续使用,改以“永怀领袖”、“恪遵领袖遗训”之类的标语。

 

据说蒋介石一过世,国民党内部也有一番权力斗争,因为蒋介石是国民党总裁,他去世后,宋美龄觊觎这个总裁宝座。蒋经国一见不妙,遂提议为了纪念蒋介石,将总裁这个职位永远留给蒋介石,这么大义应该没有人敢反对吧!宋美龄见状,只好灰溜溜地去了美国。

 

我读小学时年幼无知,曾经问过老师一个问题,为什么以前要叫皇帝,现在叫总统呢?你看国父死掉传给蒋公,蒋公死掉传给蒋总统,不是都一样吗?这让老师大惊失色,马上把我拉到旁边角落解释了一堆,其实他解释了些什么我早就忘了,只记得他最后严重警告我,以后不可以再乱讲。

 

这小蒋比起他父皇脑筋还算正常点。据说,1978年小蒋第一次以总统身份主持国庆阅兵时,依照惯例还有蒋总统万岁的口号,但第二年起就只剩下“三民主义万岁”与“中华民国万岁”了,要是当皇帝的真能“万寿无疆”,现在就该是秦始皇统治天下,哪还轮得到老蒋来称孤道寡?

 

在金门的太武山有个蒋介石手题的“毋望在莒”大石刻,就是蒋介石希望效法战国时代的齐国。齐国虽然被燕国联合秦、韩、赵、魏四国围攻,但田单在莒县和即墨忍辱负重,牺牲奋斗,终于把敌人从齐国赶走,光复了齐国。这个故事成为退守台澎金马的“蒋政权”作为“复国”的好教材。

 

因此有“毋忘在莒”运动与口号的出现,到处推动“毋忘在莒”的精神,没想到这也一语成忏,无望再举,国民党再也举不起来,回不了大陆了。

 

20世纪70年代末期,对两岸来说,都是关键的转型年代,对大陆来说,开始走向改革开放之路。对台湾来说,过去高喊“反攻大陆”的几十年,国民党统治阶层并不把台湾放在眼里,所以并没有积极建设台湾。但自从蒋经国继任后,他带着一批技术官僚真正开始关注台湾基础设施建设,为台湾的经济起飞推上一把。

 

说起来,真是命运的纠葛,曾经在莫斯科留学的两个前后期同学,蒋经国与邓小平,都各自在无比沉重的包袱中接下了两岸的统治大权:邓小平挽救在“文革”中奄奄一息,力图振兴转型的大陆,而蒋经国面临着“反攻神话”濒临破灭,改革冲击不断,外交接连受挫的风雨飘摇年代。所幸的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两岸领导阶层都逐渐放弃了以意识形态主导一切的统治方式,转而开始思考百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用游戏里的术语来说,就是镜像开局。

 

台湾人对蒋经国的看法是复杂的,一方面不否认他对建设台湾的功劳,另一方面也没忘记他也曾是白色恐怖时期的血腥刽子手,当年台湾人人闻之色变的警备总部就是他手下的一条猎狗。蒋经国是蒋介石刻意栽培的接班人,几十年间不断在各个位置上历练。一般认为,他的许多方法跟他在苏联留学时看到的苏共那一套有很大关系。到了现在,台湾还可以看到当初蒋经国作为情报政工头子时所建立的一些体系和留下的印记。

 

比如几十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台湾青年参加过“救国团”的营队与活动。这个“救国团”最早的名称为“中国青年‘反共’救国团”,就是当初蒋经国受命成立的,很明显,这是仿共青团而成立的一个组织。成立之初您也知道大概会搞些什么业务,就是灌输年轻人“正确的”政治思想的组织,充满了政治性。可是几十年来,大时代的改变也让这个半官方的组织慢慢转型,加上“救国团”在全台湾各旅游胜地都有招待所和活动中心,业务遂开始转型为专办寒暑假期青少年海外旅游团队营会的组织。年轻人也不太在意这个组织成立的初衷,只知道“救国团”常常办一些便宜、好玩的战斗营或团康露营活动。这些营队的影响一直流传到现在,现在台湾的大学里在办营队野外活动时的那一套团康方式,最早都可以追溯到救国团办活动的模式。不过这几年,因为时代又变了,所以“救国团”的全称,又把“反共”两个字拿掉,变为“中国青年救国团”,也越来越趋向民营化的一般的旅行社。

 

另一个明显的印记,就是国军部队里的辅导长,从字面上说起来,是对官兵做心理辅导,事实上,也负有部队里思想考核侦查的任务。很明显,就是学习政委的制度。当初蒋经国在部队里建立了一套严密的政工体系,从上层到基层部队,都安插了自己的亲信,后来还成立了政战学校,专门培养政工系统人员。

 

政战学校除了对内培养外,以前还有个“远朋班”,专门收海外留学生,其实就是拉拢亚非拉兄弟,邀请这些国家中有升官潜力的军警官员来台进修。一直以来,台湾都有个传说,据说远朋班有三位著名校友,利比亚卡扎菲、巴拿马诺列加以及伊拉克海珊(萨达姆?侯赛因),就真的如电影《赌神》里那句台词一样:我跟巴拿马总统有点交情。这三位同学都是美国请台湾代训的,大概是学习成绩太好,三位同学几十年后都成为令美国蛋疼的人物,后来在一些拉美国家的军事政变中,都可以看到“远朋班”优秀结业学员的影子。对于外交处境一直艰难的“国民党政府”,办“远朋班”简直就是物超所值。

 

  蒋经国的“微服私访”:一席夹克走天下

 

过去在部队里,辅导长除了监视主官、思想侦查的任务外,还有个关乎业绩的重大任务就是招募党员,在过去当兵又长又苦的日子里,一听到辅导长的花言巧语,入党好像可以比较轻松一点,很多人就这样很没骨气地入了党。后来这种事没那么明目张胆了,但国民党依然还是利用基层部队辅导长发挥影响力。比如说在台湾,大家都知道2000年大选时,部队里就一直不断放着电影《拯救大兵瑞恩》,然后辅导长就在旁边暗示:“战争很可怕对吧!选阿扁就意味着战争。”后来等我当兵时,虽然已经明令“党政”退出部队了,但只要遇到政战学校出来的,就总觉得这些人特别有心机,阴暗,好像随时都要抓你的把柄,挖洞给你跳一样。

 

此外在“国军”的基层部队里都有个“中山室”,里面有许多康乐器材、电视及报刊读物,有什么团康活动或室内课程都会在这边举行。这也是当年蒋经国在苏联时,看到红军里有“列宁室”,有益于排解军旅苦闷生活而受到启发的。当然,在国军中不可能也叫“列宁室”,所以最早也取了个他老子的名字中正室,来台湾后才改名“中山室”。当然,这个中山室是辅导长的地盘。

 

在苏联期间,蒋经国不仅学会了怎样组织控制各单位、各阶层,也就是政治工作的那一套,自己也被亲身整改过。老蒋自己对政战特工不在行,这些东西都是蒋经国在操刀,他就把苏共那一套搬来台湾,改造国民党的党国体制。国民党两次大改造——孙文1924年改造和蒋家1950年代改造,基本上都是以苏联为学习对象,可以说国民党是一边“反共”,一边向“苏共”学习。另一方面,他又看到以前列宁及共产党人总是不断深入民间调研,所以这也影响了他在未来官路上,经常深入民间第一线的作风,这一点是让许多台湾人印象深刻的。

 

台湾有一句话叫“走透透”就是说,走过每一个最小的地方,都走通透的意思。现在许多台湾的政治人物都喜欢说自己“走透透”,表示勤走基层各地,体察了各种民意。而在台湾的政治人物里,最早“走透透”的应该是蒋经国了,他喜欢深入民间基层,亲自深入第一线,结交许多民间友人。在“前线”金门,他乘着小登陆艇戴着钢盔乘风破浪,在危险的盘山公路,他戴安全帽搭着吊笼横越峡谷,又或者常常在大小乡镇的摊子上就地吃饭,随从告诉他:“这有点不干净。”他回答:“百姓都能吃,为什么我不能吃?”他简直比现在美食节目主持人还厉害,路边随便什么难吃的店他一去过就变名店,一直到现在,这些店里都还挂着当年蒋总统光临的照片。

 

在中国的历史上,“官”在大多数时候都一直是站在“民”的对立面,通常“官”与“民”的距离越远,架子越大,越容易让民众产生敬畏的感觉,过去大多数为官者也深谙此道,百姓也习以为常。所以,当作为“皇太子”的领导人蒋经国如此贴近基层,走进群众,以人民的小事为政府的大事,虽然官架子小了,但也就没那么神秘了,百姓真的体会到自己被重视。虽然敬畏的程度降低,可是群众魅力直线上升。

 

蒋经国常常穿着夹克深入各地。在台湾,夹克这种衣服一直被赋予一种涵义:因为夹克剪裁简单,穿脱容易,造价便宜又便于劳动,在平民百姓间比较普及,大部分人若不装B,一般场合下不会舍夹克而就西装。当年,蒋经国担任领导人时经常深入“民间”基层,到处做调研,就是一席夹克走天下,也不知道这种形象是他特意塑造的,还是真的工作需要。总之,夹克也成为蒋经国勤政爱民的注册商标。从他开始一直到现在,台湾的政治人物不分党派,每当要表示亲民爱民时都不忘穿上夹克。举个例子,宋楚瑜最喜欢穿着白夹克到处跑,以表示自己是蒋经国传人。反正就是去基层,如果还穿着西装,常给人一种阶级暗示,一种格格不入、高人一等的感觉。

 

另一个蒋经国提倡的服装是“青年装”。当年,他认为官员穿西装显得官僚,穿传统中山装嘛,又给人老气的感觉,再加上台湾夏天炎热,于是开始推行简单朴素,可以在正式场合穿的“青年装”,你可以想象,就是衬衫版的短袖中山装,跟中山装一样四个口袋,但取了如衬衫般的开领,不需要再打领带,料子多半是通风的布料。所以当年蒋经国夏天穿着青年装,冬天穿着夹克,就变成他的招牌穿着。有很长一段时间,青年装也成为公务员或“大内侍卫”的制服,但这十几年来慢慢式微,一直要等到马英九上台后,好像又有人开始穿这种颇有象征意义的衣服上班了。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服装还挺符合这几年流行的节能、减排、低碳的生活作风。

 

在当领导人那几年,蒋经国与他的团队带领着台湾走向经济起飞,台湾慢慢从“风雨飘摇”的阴影中走出来。在那个社会环境之下,民众都觉得只要努力就会有钱赚,现在回头看,那时候也的确处处都是淘金的机会,用闽南俗语“台湾钱淹脚目(台湾的钱淹到脚踝)”来形容那个时代真是贴切不过。穷了几十年,一下子突然开始富起来,很自然,许多铺张浪费的暴发户行为就出现了。

 

  简朴之风——“梅花餐”

 

台湾人都知道蒋经国生性简朴,从他过去的寓所就可以看到,没有太多奢侈华美的饰品,就和普通中产阶级家庭摆设差不多。他就连一件夹克也能穿十几年,极为节俭,当然很多人后来说,掌握了最高权力,贪不贪已不是重点,反正整个台湾都是你蒋家的,也不需要贪。可是重点在于,他可以选择过豪华一点的生活,这也不会有人有意见,但他仍然努力让自己在那种环境中保持本性,这恐怕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

 

总之,简朴的蒋经国看到当时虚浮的社会风气肯定相当不以为然,曾多次试图用行政命令遏止这些“歪风”,比如让台湾人印象比较深刻的“梅花餐”。

 

20世纪80年代初期,台湾饮食餐宴越来越奢华,造成许多浪费。浪费到什么程度呢?那时当局有个警示标语“一年吃掉一条高速公路”。20世纪70年代末,贯通台湾南北的中山高速公路刚建成,但这条举债建设的高速公路在私家车并不多的时代,社会舆论还是笑着称它是个超大的养蚊场。20世纪80年代之后,虽然证明了这条路的重要性,甚至也常不敷使用,但高速公路在建成的早期,难免一直给人奢侈昂贵的感觉,所以这个标语在当时,真是贴切又让人印象深刻,到现在都忘不了。

 

让民众知道他们过得有多奢侈后,就开始推行梅花餐运动。众所皆知,梅花是中华民国的国花,五瓣一蕊,所以梅花餐就是,“瓣”的部分成为五道菜,中间“蕊”的部分是汤,排成一个梅花的形状,既简单又有政治涵义。

 

这种从上到下推行的运动,并不是很硬性的规定,但对于公职人员来说,简直就变成了一种强制,因为大家都害怕吃得太奢侈,被抓到有考绩上的问题。一方面,大家宴客时就是想吃得豪华点,也开心一点,另一方面,“梅花餐”五菜一汤,一桌如果十个人够吃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生命自己会找出路。所以后来不仅“梅花餐”里每个菜的分量都加大,还出现了“双梅花餐”、“三梅花餐”这种形式,一朵梅花吃完后,再上一朵梅花,梅開二度,分好几次上桌,反正餐桌上永远都是五菜一汤。

 

你说这至于嘛,爱吃什么,要怎么吃,不是政府管得了的,蒋经国生性简朴,也不代表大家都简朴,所以这运动推行几年后也无疾而终。

 

20世纪80年代后的台湾,百姓有些钱,吃饱穿暖后开始去想些过去没想过,也不敢想的政治问题,社会上要求改革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蒋经国作为统治者,一定也感受到了这种压力。台湾民间有种说法,20世纪80年代有两个大案,一个是经济的“十信案”,另一个是政治的“江南案”。

 

“十信案”让蒋经国看清了原来国民党内部已经跟金融腐败挂钩得那么深。而“江南案”是指派出杀手暗杀远在美国的《蒋经国传》作者江南,到底蒋经国事先知不知情,到现在还是众说纷纭,但蒋经国也是因为这件事才看到情治单位的跋扈专断。一连串的事件,让原本习于分权下去的他越来越亲历亲为。再加上他已到晚年,身体已经不再那么好,可是还有许多事要做,所以这时候简直是在跟时间赛跑。

 

蒋经国所做的一连串改革措施,可能并不一定直接对民众产生影响,但以八卦角度来看,其中最让台湾民众拍手叫好的,可能就是他宣示了蒋家人以后不会再继续接班。事实上,当时在一般民众眼里,蒋家第三代很废,不仅一副公子哥模样,各种恶行劣迹也时有所闻,所以当他这么说之后,除了少数坚持蒋家正统的老臣如丧考妣外,大多数台湾人都松了一口气。蒋家时代终于要结束了,可是蒋家结束后会是什么局面,谁也说不清楚。

 

  琼瑶剧里出现蒋经国的脸

 

我的人生很幸运,在某时某刻跟蒋总统发生了联系,在这之前,蒋总统离我很远很远。

 

1988年1月13日晚上,这是许多台湾人忘不了的日子。大部分民众都是和往常一样,在餐桌前吃完晚饭,全家一起坐在电视机前收看八点档连续剧。那阵子,最火的是华视播映的琼瑶连续剧《在水一方》,而为什么我会印象那么深刻,因为那天也是我爸爸的生日。

 

看剧看得高潮迭起,毕竟家里管得严,不是天天都能那么光明正大地看连续剧。但突然播到一半,电视“当”的一下,屏幕里出现一张黑白的慈祥老头脸,就这样定格不动,也没有声音,一时之间大家还没明白过来,还以为电视中邪坏掉了,只看下面写着一行字:

 

蒋总统经国先生已于今天某时某分崩逝。

 

爸爸首先难以置信地愣着头开口:“啊!他死了啊?”

 

我则想,蒋总统怎么会死,不可能不可能!马上冲到阳台上去看有没有下大暴雨,怪了,没下大雨啊?难道“蒋总统”不是伟人?

 

整层楼每一户的电话几乎都在同时响起,爸爸妈妈开始忙着接电话,有些人打电话来声泪俱下,说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也有人带着“报喜”的心情要我们听听他们那里已经有人在放鞭炮庆祝了。

 

电视很快地切换到国民党紧急中常会的画面,李登辉在不断闪烁的镁光灯前,站在孙中山的遗像下,举手宣誓继任。

 

就在那十几分钟间,记忆中只留下具有强烈反差,充满蒙太奇风格的碎片:琼瑶肥皂剧中秦汉的咆哮、慈祥和乐的父母、伟大领袖的突然死讯、全家如电击般的定格。

 

接下来几天,一切娱乐活动都停止,连电视都变黑白,就好像黑白梦境一般,不管转到哪一台,都在反复歌颂着伟大的“十大建设”及蒋经国的亲民爱物,而社会上则充满凝重的气氛,百业似乎都变得萧条。

 

有一天在学校打扫卫生时,本来都放些轻松愉快的歌曲,这几天反而都放些爱国歌曲。小朋友哪知道轻重,我一边闻乐,一边豪迈地耍着拖把跟同学嘻嘻哈哈玩了起来。小朋友在学校打打闹闹本来也无可厚非,但在这举国哀痛的日子,这样嬉闹被某个素来正经的女同学看到,一边哭一边很生气地大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要是你爸妈死掉了你会这样吗?”她气得跑去向老师告状,我的下场是写悔过书,还要请父母盖章签名,再加罚站一整天,每节课下课后都要去蒋经国先生的灵堂鞠躬。

 

在学校上课上到一半,老师就把全班带到一个像是礼堂的地方,满满的都是人。全部坐定后就开始播放影片,播了没多久,只见老师们一个接着一个哭了,越哭越大声,同学们见到了,也一个个跟着哭,哭声、哽咽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校长上台讲话也痛哭流涕,全场充满戏剧性,仿佛2012就要来到。

 

小朋友很单纯,想法绝大部分是被教出来的,从国小一年级社会课本第一课第一页告诉我们“大有为的政府”开始,“蒋总统”就如影随形地陪伴我们长大。对于他的辞世,小小的心灵怎么承受得了呢?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同班美少女,哭得跟花儿一样,泪珠儿窸窣窸窣,如珍珠般地滚了下来。

 

班上甚至还有人主动戴孝,每天上学在衣服手臂处别了一条麻布。老师见到特地叫他站起来,要大家鼓掌(现在想想真是莫名其妙)。

 

小学一周有两天的便服日,老师特别吩咐这几个礼拜只能穿黑、白、深蓝的便服,偏偏有个同学不知好歹,穿了绿衣服,被揍了一顿。

 

对于老百姓而言,总统虽然死了,日子总是还要过下去,该笑的时候还是要笑吧!那几天,想要玩,又觉得对不起伟大蒋总统的在天之灵,心中充满了罪恶感。后来,看到电视上蒋总统探访民间友人,大家笑呵呵的画面,于是我就想,蒋总统那么亲民慈祥,肯定不愿意见到百姓天天那么郁闷,想到这里,我豁然开朗。尽管娱乐业都暂停,幸好还有方便的好邻居——录像带出租店。可是又不能太明目张胆地营业,所以附近几间出租店也都半关着铁卷门,或留下门故作歇业状,客人敲敲铁门,老板透过小孔窥视,看到是熟客才放进来,租个录像带还要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那一阵子,因为一切娱乐活动都停止,报纸上当然也没有娱乐新闻,倒是有许多港台明星组队跑到忠烈祠谒灵,所以,电视上出现些明星跑去谒灵也成为第二天讨论的话题。

 

到了蒋经国移灵的日子,车队要从荣民总医院一直开到大直的忠烈祠。学校就在遗灵路线的旁边,很自然地,四年级以上学生都被动员,每个人右臂上都别一小块麻布参加路祭,而前一天就被要求要早点睡,因为隔天要有精神才行。那一天,沿路挤满了路祭的民众,有些人手上拿着香,还有人头上绑着白布条跪着,也有人撑着黑伞,甚至有人摆了香烛案台和鲜花素果。

 

路上气氛非常诡异,一辆车都没有。远远地就听到开道车的警笛声,很有压迫感地由远而近,民众也随着这由远而近的警笛越哭越大声,还有人哭得昏倒。接下来,看到了一辆辆的黑头官车驶过。

 

终于来了!运灵柩的车子慢慢驶入视线,我产生了一种超现实的感觉,那是我一生中离蒋总统最近的瞬间,全世界好像都静了下来,仿佛只有我跟蒋总统一样,手往前一伸就可以摸到……然后四周又突然吵了起来,看着远去的灵车,从此“蒋总统”又离我远去,越来越远……

 

车队过后,聚集的民众很快就作鸟兽散,现在回想起那天的情景,都还觉得不可思议,越长大越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月后,一切都结束了。他葬在桃园县的头寮,离他父亲不远。对于民众来说,这个月好像做了一场梦,接下来该干什么还是继续干什么。

 

只不过老师又开始问了:“各位同学有没有去谒灵啊?没有去的请爸爸妈妈带你们去。”

 

回家以后就开始怂恿父母说要去头寮谒灵,父母总是用很忙没空的理由推托。

 

过一阵子老师又问了:“还有多少人没去谒灵啊?”超过四分之三的举手根本没去,老师眉头一皱:“没关系,如果主任校长来问的话,大家都要说去过好不好?”

 

“好!”童真稚嫩的异口同声回答着。

 

值得一提的是,蒋经国的过世,间接导致琼瑶小说改编连续剧在20世纪80年代的没落。在这之前,她的每部剧,比如《几度夕阳红》、《烟雨蒙蒙》、《庭院深深》都取得非常好的成绩,一次又一次在超越台湾连续剧的收视纪录。这一年的《在水一方》虽然声势大不如前,但一开始仍吸引大批收视群,结果万万没想到,开播第三天,剧情都还没进入高潮,就遇到“总统”过世,就这样停播了将近一个月。反倒是台视正在播出的《还君明珠》,这部刘松仁和苏明明的大时代儿女苦恋剧,那被活生生掐断的点就让观众纠结无比了:军阀的儿子刘松仁在佛寺中看破红尘,决定断发出家。到寺中探视的苏明明,闻讯后大惊,手中拿着的一袋水果随手散落,一颗颗苹果就这样沿着寺中的阶梯滚滚而下,滚啊滚啊!戛然而止。观众的心情就为之纠结得跟着滚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三台连续剧虽然推出了精华篇,但大家也觉得可有可无,不再那么热情。结果《还君明珠》的收视率超越了《在水一方》。

 

琼瑶连续剧在20世纪80年代就此没落。一直要等到20世纪90年代初,她又推出一系列以清末民初为背景的剧集,才又掀起另一波热潮。

 

  核武器被美国人没收

 

关于蒋经国之死,民间却流传着一种说法,他其实是受张宪义叛逃的影响,打击太大而死的。

 

就在1988年的1月,蒋经国去世的前几天,台湾开放了报禁,报纸可以有更多篇幅,有更大的报道空间。中学生也开放了发禁,不再只是单调的平头西瓜皮。而蒋经国去世的前4天,爆发了一件震惊全台的“张宪义叛逃事件”。

 

张宪义时任军方研究单位——中山科学院的上校副所长,就在1月9日这天,他与全家一起搭飞机到美国度假,但在1月12日传出滞美未归,并在美国政府的安排之下,在华盛顿特区居住。直到1月15日,美国会同国际原子能总署到中科院核研所突击检查,直接拆了重水反应堆与核燃料棒,于是,台湾几十年来秘密发展核武器的计划就此曝光。

原来这张宪义早在二十几年前,还是低阶军官赴美公费留学时,就已经被CIA(美国中央情报局)吸收成为间谍,随着他回台后在军方科技系统内的步步高升,CIA也一步步获得台湾发展核武器的重要资料。

 

台湾发展核武的传闻一直就有,但在这之前从来没人敢证实。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台湾曾经有一艘伟大的军火船……呃,不对!是南极勘探船,沿着“伟大的航路”前往南极做第一次科研,并捕获大量南极虾,听起来好像一切都很伟大。但回程的时候,经过南非开普敦,当时国民党当局跟南非白人政府有邦交,受大使馆之托,运了一个神秘的箱子回台,并被吩咐,回程不要停靠任何港口,直接回台湾,并且绝对不可以进入放置箱子的房间。回到台湾之后,这个箱子也很快被军方取走了,就有人传说,这神秘木箱里放的是铀235。

 

过去,国民党当局与南非白人政府都因为人权记录而在国际上恶名昭彰,可说是国际孤儿,难兄难弟。因为两方都因政治因素无法获得所需的武器,所以合作也非常紧密,由于南非拥有铀矿,所以一度传闻两方曾经在南非外海进行过低当量的核爆,而其中合作对象也包括以色列。当时,由于南非又出兵干涉安哥拉内战,国军的军事访问团访南非最喜欢的行程就是前往安哥拉前线,顺便也向南非军方要些好货来玩玩,所以也盛传华航当年飞南非的班机也要负责把这些好货运回台湾。

 

其实在蒋经国过世前一年的11月,有一架南非航空从台北飞往约翰内斯堡的747班机,在毛里求斯附近印度洋上空失事,全机罹难,现在在台湾桃园机场旁边还有一个纪念碑。其实这架班机只有七年机龄而已,还算新,它会失事也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当年黑盒子因为严重损毁而无法解读,直到后来,经由数字科技的帮助还原了当时驾驶员间的对话,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机上可能载有非法运输的军火。

 

而查了一下机上乘客姓名,经过南非当地媒体的调查,其中居然有一位国际军火掮客,这位乘客还是台湾军方派专机送至新加坡后回台搭乘这架南非航空班机的。

 

这件事越想越离奇,机上所谓“非法军火”到底是什么呢!一切的可能性都指向核武器。等到一个多月后,张宪义叛逃事件爆发,许多人不禁把这一连串事件联想在一起,捏了一把冷汗。

 

据说,当时台湾已经完成小型试爆和计算机模拟,只差一两年就能制出核武器。张宪义的叛逃让台湾的核武器计划功亏一篑。好事者描述得绘声绘色,什么美军特种部队直升机机降“中科院”之类的。反正,被人大摇大摆地拆走设备,搞得台湾当局脸上无光,你说为什么不阻止,这能阻止吗?说不定一阻止没过多久一枚“战斧”就丢下来了。

 

这件事搞得全台震惊,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说台湾也在搞核武器,据说蒋经国接到这个消息,大受打击,本来已经不怎么好的身体瞬间恶化,到了隔天就不能治疗了。

 

  蒋经国选下属,“手白白”的不要

 

离题离得太远,拉回来。之前提到,不管是“国父”还是“蒋公”,都有专属的纪念歌,学校也会教,民众多多少少也会唱上几句。到了蒋经国,当然也有属于他的纪念歌,那时候电视上也天天播放,可就是流行不起来,学校也不太教,到现在,也根本没人有印象,也许是时代改变了吧!

 

现在台湾民众会怀念蒋经国,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是在怀念当时那种胼手胝足、同舟共济一起走向经济奇迹,只要努力就有钱赚的年代,那也是台湾社会风气最好、最有活力的年代。相对于现在的政治乱象、经济停滞,很多民众常常会自言自语:蒋经国当“总统”那时候喔……其实就是比较现在社会情况的一种反差心理。但尽管这样怀念,如果问现在台湾人要不要回到那个相对保守稳定的时代生活,恐怕大多数人也不愿意。

 

蒋经国在台湾人的心目中还是有点被神化了,但这种神话跟他老爸那种高高在上的神话有些不同,他被塑造成一个勤政爱民、似乎毫无缺点的形象。一方面,他执政时刚好赶上台湾经济起飞,二来,蒋经国本身是情治政战出身,很懂得利用媒体,而在那个时代信息是不对称的,所有媒体都是“政府”养的,所以不知道政府内部的黑心,爱怎么报都是“政府”决定的。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台湾当代政治人物多半是蒋经国所培植出来的,比如李登辉、连战、马英九、宋楚瑜等等,跟他有一定的关系,这些人执政期间也多半掌握了部分媒体,媒体上也营造出一种崇蒋风气。对于每任领导人都要有一定的尊重,可是像现在台湾的媒体把蒋经国塑造成毫无缺点,这就有些畸形了。

 

这几年台湾民众也常常在吵:现在政府里领导人们几乎都是法政科系出身,这种出身的人太专注于政治权谋或权力分配,常导致政府运作空转。反倒是理工出身的人才,往往有种工程师性格,埋头去干事情,这才是有利于社会进步的。这种想法多少就是怀念当初蒋经国那个年代,认为他带领着一批工程师出身的技术官僚,专心建设台湾,为经济起飞打下基础。

 

有个传闻说,小蒋选下面的人都会看手,手白白的不要,专要黑黑的。为什么手白的不要呢?有人说因为当时高官休闲活动都喜欢戴手套打高尔夫小白球,所以后来当一堆人知道他的癖好后,通通不敢戴手套打小白球,生怕手太白丢了官。

 

当初的那些建设与用人风格,可能跟蒋经国去过苏联有很大的关系,当初他搞十大建设,压制大企业跟财团,颇有计划经济的风格。但毕竟那还是个强人指导一切的年代,强人的意志只需要一批听话的工程师去操作,这些技术性官僚最主要的特征就是绝少过问蒋家政治上的手段作为,而专注在台湾的经济和公共建设的发展上。并且在那个时代,没有人敢质疑“政府”的政策,所以民众到现在只记得标志性的“十大建设”,其中的错误都被掩盖掉了。现在慢慢进入法制时代,一切回归法制正轨,只有受过政法相关训练的人才知道如何合理分配社会资源,摆平各方利益。

 

有人评论蒋经国时,说过一句话:当他是共产党员时,他有国民党的气质,当他是国民党员时,他有共产党的手段。总之,蒋经国站在一个时代的转捩点上。也许历史的洪流让每个处于其中的人都有所期望,却常有更多力不从心的无奈。

 

在蒋经国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夫人蒋方良一直都是寡居者。他们两人在俄罗斯相识,后来蒋经国把她带回中国,终身再也没有回到家乡。其实在他总统任职期间,就很少听过蒋方良的新闻了,她非常低调,跟上一任蒋宋美龄的雍容华贵、长袖善舞完全是截然不同风格。而蒋经国逝世后她的消息又更少,深居简出,号称是最无声的第一夫人。一直等到她2004年去世了,蒋家的新闻才又大版占据新闻版面,大家才想起还有这个人的存在。就在那场葬礼中,蒋家第四代的蒋友柏以及他一干兄弟出现在荧光幕前,惊艳四方。

 

现在你问小学生,蒋介石或蒋经国是谁,他们并不一定知道,可是他们一定都认识“蒋公哲嗣”蒋友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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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信忠

廖信忠

83篇文章 4年前更新

《我们台湾这些年》作者、穷游锦囊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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