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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市的发展,有多少辉煌,就有多少不堪;

有可歌颂,就有苦难;
发展不断向前,背后就有被人遗忘不愿提起的事;
有光明有黑暗,更多是灰色地带,
这些,都构成了这座城市的气质。

 

路线:

艋舺公园→西园路212巷(茶店街)→华西街→华西街40巷→古山园旅社→梧州街→桂林路→华西街→贵阳街→西昌路→艋舺公园

(黄色部份为特种行业聚集处,请自行决定行程)

 

 

万华龙山寺是是台北的宗教中心,如果以龙山寺为圆心,附近这块地,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它是台北最早开发的地方;从观光的角度来说,有几个知名的夜市;但以社会管理的角度来说,又是个让人头痛,眼不见为净的区域。

 

以前我们对住在万华的同学总是充满好奇心;一提到”万华”,大家就露出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对万华的印象,要不就是流氓多,要不就是遍地色情;而现在的万华,又给人印象:流浪汉多,老人多;你从捷运龙山寺地铁站出来,经过地下街就能感受到它与其他站地下街风格如此强烈不同,卖的都是中老年向商品

 

龙山寺,台北第一名剎,最古老的寺庙;90年代以前国外观光客来台北,必去的三个地方分别是中正纪念堂、故宫、龙山寺,但长久以来,龙山寺前在台北人的印象中就是脏乱差的代名词。

 

龙山寺周边是个挺神奇的地带,龙蛇混杂,又丧又充满生命力;有所谓”五流人生”的说法,五流正是:流氓、流莺、流浪汉、流动摊贩、流动工人,这些现象,是你在所有有关台北的旅游书里都不会提到的事。

 

从捷运龙山寺站一上来,龙山寺一点一点映入眼帘,你也会很快觉得,这里的氛围有些异样,简单地说,龙山寺前艋舺公园,不是老人,就是流浪汉。

 

白天,你就会看到老人聚集在这,一群一群,都在看六合彩明牌;除了住在附近的老人外,很多都是家里晚辈早上上班先载他们来这,晚上下班再载回家吃饭,艋舺公园及附近对老人来说,是可以吃喝玩乐一天,又安全的地方。

 

如果你看到有下象棋的老人,旁边又围着人,不用说那一定是开了赌局,有赌就容易有冲突,如果你看到有人吵架,通常也不是当事人,而是围观群众吵了起来。

 

简而言之,这是个糟老头的乐园,高谈阔论各种吹牛逼,深刻体会男人过了中年只剩一张嘴;这两年有些老人野了点,拿着手机蹲在那围在一起玩起麻将手游。

 

早在台湾80年代中以前,还是戒严的时代,龙山寺前广场就已经是个比较可以自由议政的地方;如果时间再往前推几百年,汉人每到一个地方开垦,一定先建庙,庙埕就是村庄或开垦团体讨论公共事务及裁断的地方;这个传统一直留下来,民众对政府有什么不满,都会写大字报贴在龙山寺的墙上;专制政府对龙山寺前的这种现象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也不敢到寺里抓人,因为無法預測宗教反扑的力量有多大;80年代集会游行还是非法的时代,党外人士就特别喜欢在龙山寺集结开始游行,很长一段时间被称为”民主圣地”。

 

现在台北人对龙山寺广场的印象就是流浪汉多,其实据统计,在这里的游民也就一百位,其他大多数都是不修边幅的糟老头,给人到处都是游民的印象。

 

现在处处讲究政治正确,最早叫”流浪汉”,后来叫”游民”,现在则称”街友”;龙山寺前广场虽然街友多,但还是个治安良好的地方;在其他地方经常有街友被泼粪欺负殴打的事,他们聚集在广场这,24小時保安来回巡视,相对安全。

 

在这露宿当街友也不是想干嘛就干嘛,现在规定,早上七点就要起床把睡袋棉被都整理好,统一编号保管,晚上九点后才能再领取铺开床位

 

几位街友带着狗,这些狗也是不吵不闹,还挺干净。

 

广场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脏乱差,社福单位会聘请一些有意工作的街友担任环卫工,专门打扫这一区块;算是睁只眼闭只眼给他们一个暂时栖身的地方,但也不要搞得太夸张影响到一般市民。

现在大部份街友都有工作,不是当环卫工,举广告牌子,或着殡葬仪式充人数这些临时工作,只不过因为各种原因他们宁愿流落街头,也不想回家

 

我觉得台北还算可爱的地方就在于;人人谈起这里都要皱起眉头,但人人都容忍它给他们一条生路;幸好他们也有自知之明,不吵不闹不给别人添麻烦

 

在假日时经常有慈善团体在这发盒饭,结果很多闲着没事干的老人也会加入领盒饭的行列,有些人拿了盒饭还会捐点钱意思意思,大部份的人就.... 

 

艋舺公园旁,西园路212巷口,你会看到一个很廉价的牌坊”万华茶室文化老街”,很俗气的配色;牌坊看起来有些似曾相识,无非是想模仿东京歌舞伎町一番街,不过嘛.....

 

白天这里就普通破旧的街,有很多半掩的门房;到了晚上,五颜六色的招牌亮起,成了老旧的花街;台北人对万华的印象大部份就是从这条街走进去几条小巷所构成的。

 

这里招牌上大多挂着”茶室”或”餐厅”,喝的是什么茶吃什么餐呢?俗称的”摸摸茶”,吃的是”残废餐”(手不用动有人喂你);但你光看这么俗艳的灯光与配色,就知道这绝对与中老年审美有关,这里的店俗称”阿公店”,阿公辈才会喜欢去的地方;统计起来大概有150间左右。

 

但细分又可以分为几种营业形式:”阿公店”即指是无包厢开放式的,有包厢无开放式的是「饮酒店」。台北有几处充满情色暧昧气息的街道:林森北路一带为日商,老派企业家最爱去的酒廊聚集地;台北101附近的夜店比较潮,大多是富二代,新富阶层的最爱;至于万华这的茶室,属于最低端,装修得也不怎么样,老年人和蓝领阶层消费得起的地方。

 

这几条街氛围奇异的地方在于,男人女人都有一定年纪,陪酒女侍大多三四十岁左右,大多来自福建,多年來已經形成一股势力;你晚上路过,每间餐厅前都很热闹,各种阿姨与客人开心地聊天,那种感觉就像中年同学会刚结束,阿姨们在店外开心聊天的样子;你不时能看到几分醉意的糟老头,左勾一位浓妆阿姨;右拉一位艳抹大妈,欢快地招摇过市,快活。

 

这类”茶室”属于合法经营,但背后它提供些啥加值服务就不为人知了;现在茶室的牌照很难申请,要同时搞定黑道与白道,还要老板没前科;在万华搞一间茶室,要找到没前科的人也太难了,所以脑筋就经常打到街友身上,花几千块让他们去挂个名,十位街友里有八九个有前科,都是挂名卦来的。而此类行业的店家的守护神,一般拜的神明是俗称猪八戒的天蓬元帅,用闽南语比较难听,叫猪哥神

 

未来可能有法律规定,学校方圆200公尺内,不能设立酒家、特种茶室和情趣用品店等特种行业,这一带街道狭小拥挤,旁边就是龙山国小,所以新店家没有成立的空间;开这些店的老板也大多低调,尽量不影响附近住家或学校的作息,免得又来一次大扫荡。

 

总之,你白天走在这些地方还是挺安全哒!茶室不会主动拉客。只不过单身男性走在这些巷子里,难免会被奇怪的大姐姐给盯上,拉着你”请姐姐姐喝杯茶,姐姐给你爽一下,只要600元”,只不过嘴巴说600元,进去就不知道多少钱了,你不爽,爽到的是姐姐。奉劝一下各位男性朋友,稍微有些追求好吗?

为了写这篇,我差点牺牲了。

 

白先勇在《孽子》里曾经形容这一带陋巷”热臭污秽的死巷”,几十年前的作品这么描述,到现在也没有太大改善,传说这里过去也有男娼,只不过现在是个中老年直男氛围浓厚的地方

 

走到梧州街往北就到广州街夜市,与附近西昌路夜市、华西街夜市、梧州街夜市连成一片,属于庶民消费的地方;你可以注意一下,在热闹的广州街夜市边的骑楼下,巷口,总是三两站着几位淘宝同款短裙辣姐,你一看就知道她们是干啥的。

 

华西街夜市入口,华西街夜市属于台北第一条观光夜市,分南北两段;靠近广州街的这一段,现在很多都变成脚底按摩、美甲之类的店,日本观光客太多。

 

但早期华西街夜市是相当生猛的地方,整条夜市都在卖各种山产、野味、蛇肉等,当街剥蛇秀是经常上演的戏码;还有一些打拳卖壮阳补品的江湖艺人在这摆摊,但现在,只剩下一间在卖蛇肉的餐厅。

 

早期一到”华西街”,大家脸上就露出暧昧”你懂的”那种笑容,因为华西街主街两侧的暗巷,充斥各种娼寮,所以嫖客走进去大战一场前,都喜欢在华西街先”补一补”,因此过去特别多以”强身健体”为号召的补品餐厅小吃。

 

华西街里最贵的餐厅是台南担仔面,过去一度开到上海展览中心边上;餐厅里面有根金色的柱子,那其实是根电线杆,因为几十年前老板就是在这根电线杆边摆摊卖面,发家以后把这根电线杆包金身,不忘初心,负重前行。

 

华西街40巷,狭小的巷子,你穿进去走出来会到古山园旅社,我个人认为是台北最神奇的廉价旅馆。

 

古山园旅社里里外外都很古老,小小的大堂前台,地面,楼梯扶手却是现在最流行的水磨石。

 

这间旅社几十年前曾是嫖客经常找小姐开房的地方,房间都小小的,自从转型后反而在背包客口耳相传之下,成为体验另类感受的住宿地,台北特殊的文化财。

 

旅社房间设备都换新了,但尽力保持当初香艳的感觉,带卫生间1200一晚。

 

还保留着60年代典型台湾浴室风格,马赛克石子浴缸,有玩过《还愿》的都知道。

 

当年电影《艋舺》的拍摄期间,剧组”为了感受”老万华的气息,全部都住在古山园里,所以你可以看到阮经天凤小岳等人与老板的合照;照片墙上还有许多名人旅客的留影。

 

如果是穷背包客又想要体验艋舺日常生活,古山园是个好地方啦!毕竟这是个围绕着老牌小吃,会跟醉鬼流浪汉擦身而过的地方,单身女性就算了。

 

当然万华给人的印象除了色情外,另个印象就是流氓多,好像每个住在这附近的人都会认识那么一两个混社会的

 

看过电影《艋舺》也知道,艋舺有很多”角头”,”角头”现在被认为是”大哥”的意思,其实它原意是一间庙的”势力范围”;你走在这一带会发现庙特别多,一间庙就是一个”角头”。

清水巖祖师庙
 

台湾在清朝时属于”帝国边缘”,天高皇帝远;早期开垦的时代,地方官员的实际势力与资源,甚至比不上地方的郊商(商会组织)或着开垦团体;移民对帝国的向心力也比不上自己加入的开垦团体;各个商会及开垦团体都有自己的守护神,在一个新地方落脚,第一件事一定先建庙,庙就成了这个地方的政治中心,械斗时的”司令部”;所以早期台湾经常发生开垦团体间械斗,最终一定是把对方的庙宇烧光。

 

在万华这个台北最早开发的地方,随着街坊的扩大,庄与庄之间连在一起,变得每间庙每个神明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就是所谓”角头”,所以电影《艋舺》里前半,讲的是本土角头与角头间日常发生了些什么冲突,最终都能沟通解决,但是后半段,面对不吃这一套的”外省帮派”侵入,不免就走向悲剧了。

 

反正黑道与色情两者总有千丝万缕理不清的关系;所谓”出來混,不是靠婊,就是靠赌",也说做流氓跟做婊的穿同条裤”;以前各个帮派为了争地盘及保护费,经常发生冲突,当街干架啥的,后来发现统一分配统一管理似乎赚得更多,也就不打架,共产了。

 

从古山园旅社走到梧州街口,会看到万华社会福利中心大楼,被街友们称为”丐帮总部”的地方。平常街友们不太来这,顶多来洗个热水澡吃个饭;当台北气温比较冷时这里就热闹了,他们会到室内床位睡觉。

 

梧州街夜市与其他夜市不同在于,这里热炒海鲜的摊子特别多,街友打零工赚了些小钱后,通常来这喝一杯,游民的小确幸。

 

走回华西街,过了桂林路后的华西街多属于传统小吃的地方,大多都是3.40年的老摊;一直走到青山公园,这一带是过去公娼寮的聚集地,旧名宝斗里;公娼有别于私娼,就是领有牌照合法的娼妓,不过1997年陈水扁当台北市长时把公娼给废了,这附近除了几间老朽的茶室,做老客人生意外,大多是盼着都市更新动迁的房子,也不用怕走到一半被突然拉进去脱衣服。

 

华西街情色的历史,大概可以追溯到清朝道光年间,旁边就是淡水河码头,人来人往,花街运应而生;到了日本殖民时期,直接把这附近几条街划为”游廓”便于管理,一直到废公娼为止一个半世纪。

 

华西街与台湾80年代女权运动有重要关系;当年除了公娼外,人人都知道华西街有”幼齿”,指的就是未成年雏妓,嫖客相信”吃幼齿补眼睛”;许多高山族原住民女孩被父母卖到这过着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被无良老鸨打激素不断接客,命运悲惨

 

1987年,一次反雏妓运动将众多妇女团体集结在一起;要知道当年台湾转型之际,社运经常被污名化,台湾社会并不十分明白、也不认同妇女团体所谓的「争取女性权益」的做法。妇运总是被冠以负面的形象,一群女人上街头抗议,那还是相当惊世骇俗的事。

这样的巷子以前两边都是娼寮

 

那年的反雏妓运动,在警方及情治单位的严密监控下,在华西街游行抗议,即使已过了三十年,看当年的录像依然让人动容震撼不已:社运人士挤满了花街柳巷,用各族语言大喊”各位亲爱的姊妹们,我们身体不是被糟蹋的,赶快逃出来.....”,民众往小气窗里丢纸和笔帮助她们与外面连络。

 

这场顶着压力进行的运动充满道德正确,从此一般民众才对女权运动慢慢改观;当年有首歌曲《华西街的一蕊花》,也算是闽南语摇滚的杰作,几乎成了反雏妓运动的主题曲,歌手萧福德他在歌曲里只是单纯地描述所见,不带有任何批判,却字句都令人省思

 

华西街的一蕊花 伊开在黑黑暗暗的巷仔底

华西街的一蕊花 伊看起来嘛才十五、六岁

华西街的一蕊花 呒知啥物人逼伊来卖

华西街的一蕊花 伊开阁卡(再)美嘛是爱(要)继续做

 

歌里有句「咱所敬爱的缘投(英俊)少年仔警察先生,啊凉势啊凉势在彼块泡茶」,反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的公权力,之后,华西街的雏妓问题一直到90年代才慢慢解决。

 

华西街走到底是贵阳街,号称台北第一街,旧名蕃薯市街;艋舺开港后的第一条街道;万华这一带在”总统府”的西南边,所以对应的街道名称都是中国西南地名:贵阳、西康、西昌、昆明......

 

贵阳街上的青山宫是附近的宗教中心,这一带以前是泉州移民的聚集地,供奉灵安尊王,被认为是去瘟疫的神明,2003年附近的和平医院爆发SARS疫情,青山宫便破例在不是青山王圣诞的日子举行祈福遶境。

 

灵安尊王也是附近娼妓的精神寄托,理由是他既然被认为能去瘟疫,自然也能保佑不受性病感染;青山宫以前重修时,附近的酒家也捐献了不少。

日本殖民时期酒家女的捐献品
 

贵阳街往前走是西昌路,一路走到西昌路夜市,尽管这里号称”观光夜市”,卖吃的也只有几摊,整条街几乎都是卖以中老年客群为主的商品,而且,这里俗称”贼仔市”,以前专卖来路不明的旧货,到现在,仍然会出现一些不知所云的玩意。

 

这里卖的古董,不用说,一定不是真的古董。

 

秉持着手上有什么就卖什么的精神,只摆了几件东西:用过的茶杯,拆下来已经发黄的水龙头。

 

穿过的鞋子,还没上色的手办。

 

两个中年男人在卖旧布娃娃。

 

老头手上拿的是.....肉...肉灵芝吧!他还一直吧叽吧叽地捏着。

 

总之,来挑旧货的很多都是老人,要不就是卖给游民的东西,什么废五金、旧衣服、手表首饰色情光盘唱片机啥啥啥的这里都会看到,你抱着猎奇心态逛逛吃吃还是可以的。

 

如果你注意一下,西昌路市集两侧的旗楼,也有很多歌友会茶店,还站着不少浓妆艳抹的中老年妇女,你完全知道她们是干嘛的;如果说梧州街那的性工作者年龄段在30-40岁,那么,西昌路这里可能都在50岁以上,这里的性工作者以台湾本地人为主。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那么大年纪了还出来卖,有些甚至快七十了,之前有新闻报导一位80岁拿着拐杖还在卖,着实让人心酸;她们以前大都是宝斗里的公娼,但自从废公娼后她们也没其他谋生技能,只能沦落为私娼。

 

她们在年龄条件上比不过梧州街那比较年轻的妹子(?),只能做低价生意,客人要不就是老大爷要不就游民,几年前这带最爆炸性的新闻就是一位六十几的流莺染上爱滋,接触了八百多人,人人自危。

 

自从台北废除公娼制度之后,这种行业走入了地下,从没消失过,反而让这些性工作者工作安全更没保障;关于要不要画一片作为”性产业专区”便于管理,也差不多争论了快20年也没结果;这种事,当作没看到只会让它越来越畸形。

 

台北12区,万华是最老、却也是最生猛、最猎奇的一个行政区,大概跟你对台北的文艺印象搭不上边,很多地方被刻意遗忘,视而不见,只是它却活色生香地在那里,赤裸裸地展现旺盛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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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信忠

廖信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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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台湾这些年》作者、穷游锦囊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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