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裡,每次坐车走高速公路南下,一过彰化,总是会上一座很长很长的桥,她的河床很广,可是桥下大多是光秃秃的砾石河床,只有几缕浊浊的溪水,往东望,依稀可见是从山那一边流过来,往西望,溪水一直流至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平线那一头。
一过这长长的桥,就知道差不多该下交流道,爸爸的老家到了。
儘管后来我知道中国最长的河是黄河与长江,也能滚瓜烂熟得背出画出中国各省份的水系,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条每两都要经过好几次的河叫浊水溪,台湾最长最宽的一条河。
浊水溪有多长,其实也不长196公里而已,有多宽,真的很宽,在我经常路过的路段,他已经宽约四公里了。
说浊水溪平常没什麽水,可是雨季时又常听到电视新闻裡说"浊水溪河水暴涨",那是什麽情况呢?就是平常宽约四公里的河床,整个都是夹带大量泥沙树干的滚滚洪水,以惊涛骇浪吞没一切之势,又快又急得向下游杀去,光是看电视画面都会让人觉得恐怖的。
在历史上,浊水溪也常常改道,兹意乱流,每次一洪水改道,对台湾历史都造成一定影响。
就是因为她那麽宽,暴涨时又像海啸一样汹涌,在最早英国人给台湾画的地图裡,误以浊水溪为界,将台湾分为南北两个岛。以自然气候来说,浊水溪以北的台湾,是亚热带气候;以南,是热带气候,所以在日据时代那个"工业日本,农业台湾"的政策下,浊水溪以北多种稻米,以南多种经济价值高的甘蔗,你会发现现在台湾的老糖厂,几乎都集中在浊水溪之南。
台湾有一句很有名的俗语「顶港有名声,下港尚出名」意思是全台知名的意思,这"港"指得是早期台湾商业活动都集中在港埠一带,这些商业繁荣的地方都有各种同业工会,称为"港郊";"顶港"指得是浊水溪以北的港口,"下港"指得是浊水溪以南的港口,流传到现在,浊水溪又变成台湾人观念中南北的分界线,你在台湾人口语裡还是常能听到"下港",结果现在指得经常是南部比较乡下的地方。
到了这些年,浊水溪又无形的变成台湾政治版图的分界线,儘管这种说法一直有争议有待商确,可是一般人就很自然得认为"北蓝南绿",溪以北,蓝营的天下;以南,绿营的天下。每次台湾一临近选举,"跨过浊水溪"这个议题就要重新被拿出来吵一遍,蓝绿营都想"跨过浊水溪",对绿营是"挥军北上直指中央";对蓝营来说是"光复旧有的失土"但除了2008年总统大选绿营几乎全军覆没,只保住台南外,从2000年以后,这个格局几乎没有变过。
早在蓝绿格局还没有那麽确立的上世纪90年代中期,甫成立的新党,就曾经宣示要"跨过浊水溪"到南部去办演讲,新党当时在人们印象裡,就是个中产阶级/菁英气息浓重的深蓝政党,他们就是这一句"跨过浊水溪"可让南部许多民众不爽,被认为是一种挑衅,结果,新党在高雄办演讲时,果然发生了一点肢体冲突。
只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好像也没有人觉得这种"北蓝南绿"是一种理所当然,那时候台湾的政治版图,有一段时间裡,浊水溪以北,台北县市都是民进党执政、桃园也是民进党执政,新竹县新竹市,台中县台中市都是民进党执政,传统的"民主圣地"宜兰那就更不用说了!
反而是南部,从云林、嘉义县、高雄市、屏东,都是蓝天一片,怎麽才短短几年,就好像来个乾坤大挪移,大风吹般吹成北蓝南绿了。有这麽一种说法是:当时国民党黑金政治当道(其实国民党从创党就是黑金当道),民众看了诸多不满;而民进党一反过去暴力街头起家的形象,以反贪腐,有魄力,清新,关怀弱势的形象出现,成功得博取民众的好感,而在地方首长选举中斩获不少,这种说法有些道理,那时台湾正处于威权时代过渡到民主时代的阶段,许多老百姓对国民党不满,给了投了民进党一票给他们试试看的机会。另一个原因是,相较于国民党菁英腐化却又高高在上的姿态,民进党因为草根性比较强,愿意放下身段不愿其烦的到南部各乡镇去办演讲会说明会,这也开始在本土意识就比较强的南部开始扎根。
等到民进党强大到一个阶段后,国民党也开始紧张了,台湾的政治格局合纵连横,因为政治认同也慢慢变成蓝绿对决的两党制格局,这时民进党在北部的选举自然就会比较吃亏,这麽说好了,在台湾经常可以见到一个现象,1949年随著国民党来台的外省人及后裔,儘管对国民党有诸多不满,但一到选举时极大部份还是会投给国民党,因为他们的政治意识形态就是偏向国民党;而本省人的选择就很多样化了,不管是支持国民党还是民进党都大有人在;由于外省人在全台的分佈上,本来就以北部较为密集,所以现在只要是北部的县市选举,除了宜兰外,只要是一对一政党对决,民进党几乎没有赢过。
而民进党在南部的深耕也有不错的成果,整个"北蓝南绿"的转捩点,可以说到1998年,支持率高达七成多的台北市长陈水扁败给马英九,而谢长廷却一举拿下高雄市长位子这时候开始。
不少人有这种刻板的观念,觉得台湾南部民众"热情纯朴,教育程度大多不高,政经水准低,易受政客操纵",相对的,北部民众"冷静理性,教育程度比较高,政经地位有一定水准,对选举投票有自己的理性判断"。我以前看过大陸一本杂志,用一张台湾民众很虔诚在拜拜的图片,插图说明就写著"纯朴的南部民众很常受到政客操纵",可是仔细一看,那明明是台北的龙山寺啊!当然这只是一个刻板印象的笑话,只是,如果我们再继续用这种很二分法,很符号化的印象去看北蓝南绿的格局,那是绝对看不清楚,无法做正确判断;很可惜,这种说法,总是经
常在大陆的媒体上一再出现,并用此来评论台湾南北,好像南部民众都是笨蛋一样。
政府在做什麽,民众不是没有在看,你若是看看最近十几年的台湾各县市执政满意度的统计,会发现民进党执政的县市,施政满意度永远排在前几位,而排在倒数的,永远是国民党执政的县市,其中还不乏国民党内的政治明星。
就以谢长廷来说吧!他在高雄的两任(最后两年上台北担任行政院长),高雄简直是完全改头换面,以前台湾人对高雄的印象是如何呢?重工业都市、空气糟、没文化、治安差、没啥好玩的,可是在他当市长这几年间,把经营整治的真的很不错,虽不能说处处都让人满意,但比起以前国民党多年执政却停滞不前,进步那是相当多,以致于很多北部人多年以后再南下高雄,完全都不能相信,这是大家都看在眼裡的事。
在南部县市民众的眼裡,过去国民党长期种北轻南,好的资源大多被北部佔有,逼得自己子弟为了生活都要北上谋上;而过去的国民党的县市长,各种贪污腐败,只把在南部的经历当跳板,过客的心态也没有好好经营当地,几十年下来,当然有无比多的怨念。至于"南部人民政经水准比较低,思想单纯所以支持绿营"这种印象,也是长期以来南北政经不均的结果造成的,在北部的人,甚至者,经常以北部的思考方式在想南部,你总不能把人家搞笨了之后再反过来说人家笨,把人家搞穷后又说人家穷吧!
其实简单拿出一个反例就可以,如果南部人真的知识水准不如北部所以才支持绿营,那医生做为台湾传统知识份子的代表,为什麽南部的许多医生,以致于北部许多医生,传统上都从过去支持党外一直到现在政治立场倾向绿营?
在这裡不做各阶层人群政治倾向的取样分析,只是很直观的描述当地人民感受,简单的说,现在的南台湾,就是真正感受到当地政府有在做事,就支持他,仅仅在这一点上,说不定还比北部选民理性呢!
有一个很有名的反例是几年前的嘉义市,在台湾,大家都知道嘉义市又是一个号称"民主圣地"的地方,原因就是因为嘉义在几十年间,都是由"许家班"的党外人士所执政。
嘉义老一辈的人对国民党颇有仇视;在台湾光复初期,其实嘉义人对于政治参与的热情相当高,只是到了1947年的228事件,嘉义地区的菁英份子受到歼灭性的打击,从此,对政治可说是避而不谈,所以你到嘉义市去,会发现老式诊所特别多,那就是因为,第一流的人才都不读法政,都读医去了。
这种情况一直到1968年,一位名叫许世贤的无党籍女医师当选嘉义市,改变了嘉义市的政治革局,也展开嘉义市"许家班"的时代。许世贤在嘉义市长内任做得不错,你现在嘉义街头还能见到她的铜像,于是,在1983年许世贤内任去世后,她原本也是担任医生的两位女儿,也以无党籍身份开始轮流担任嘉义市长,妹妹当完姐姐当,姐姐当玩再换妹妹当,简直就像普京跟梅德维杰夫玩双人转似的,所幸两人风评都不错,嘉义市的选民也非常支持,也颇为自己城市在当时全台一片蓝的情况有这麽一个无党籍女市长而自豪。
在2000年的时候,张博雅在市长任内,调到中央担任内政部长,这可让嘉义市民很不爽了,而原本代理的副市长陈丽贞,也在竞选连任后加入民进党,这简直背弃了选民的期待,于是呼,2005年的县市长选举中,原来嘉义市的國民黨籍立法委员黄敏惠,终于成功拿下嘉义市长的宝座,终结了许家班及其支持人选的执政。只不过到现在30年来,嘉义市一直是女人在当家,有人笑话说,那是因为嘉义市最大的一条路叫"垂阳路",所以男人一直选不上嘉义市长。
由此可见,就算再铁杆的地区,如果执政者得不到民心,依然逃不过下台的命运。
这些年绿营执政的县市成绩实在是有目共睹,虽然不一定那麽喜欢那些首长,可是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真的很有办法手段;所以很多人就感叹,民进党的当立委,当县市长成绩都不错,怎麽当了总统就不行了。
台湾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政治松绑,一直到现在快30年,一路走来虽然跌跌撞撞,但大家都可以见到,经历了初期风风雨雨纷扰不断的那几年,政府或民众都不断在学习及进步,如果还只停留"民众单纯易受利用"这种刻板印象,那也未免太小看民众的智慧,平常执政多用心,交出民众满意的成绩单,选举时选民自然会用选票回报你。
话说回浊水溪,台湾传说,总是浊水滚滚的浊水溪一旦变清,就预兆著改朝换代,这传说从清朝各大小民变时就不断在民间流传,2000年及2008年都有浊水溪变清的传闻,到了2011年底,亦有同样的传闻,不过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了,这种传说见人见智喽!